荀子人道論的歷時性發展——論《富國》《榮辱》的情性-知性說
作者:梁濤
來源:《哲學研討》2016年第11期
時間:孔子二五六八年歲次丁酉三月廿一日甲戌
耶穌2017年4月17日
內容撮要:荀子平生可分為居趙、游齊、退居蘭陵三個階段,其人道論思惟也經歷了一個發展變化的過程。《富國》《榮辱》能夠為荀子居趙時作品,反應了其後期的人道論思惟,其特點是提出了情性-知性說,將感情欲看與材性知能都稱為性。一方面認為順從情性或感情欲看會導致爭奪、混亂,因此蘊含無情惡的觀點,另一方面又認為人的知性可以作出抉擇判斷,制作禮義,“知者為之分”,實際是將知性看作善的來源。這為后來《正名》《性惡》篇中的性-偽說做了理論準備。后荀子通過對性的兩重定義,將性重要限制為情性,同時又提出偽的概念,以歸納綜合能知和所知,必定水平上消解了後期思惟中的牴觸。
關鍵詞:《富國》/《榮辱》/情性/知性
人道論是荀子思惟的主要內容,也是學術界爭論的焦點。在這一問題上存在兩種傾向:一是將荀子人道論簡單地輿解為性惡,二能否認性惡與荀子思惟的關系。出現這種情況不是偶爾的,一方面《荀子》(下引此書僅注篇名)書中有《性惡》一篇,明確提到性惡;另一方面,除《性惡》之外,《荀子》其他各篇均沒有性惡的說法,僅《榮辱》篇提到“人之生固君子”。在對人道的態度上,《性惡》與其他各篇也有所分歧,存在著“逆性”與“順性”的差別。鑒此,筆者認為,將荀子人道論簡單懂得為性惡當然有掉單方面,但完整否認《性惡》與荀子的關系,同樣不成取。是以,討論荀子人道論當然不克不及只限于《性惡》篇,還應考慮其他相關各篇的內容,但也不克不及無視《性惡》的存在。公道的做法應該將《荀子》中觸及人道問題的各篇作系統考核,從而在宏觀上完全地掌握荀子的人道論。
需求說明的是,《荀子》各篇關于人道的見解確實存在必定的差異,這能夠與荀子的生平以及《荀子》的成書有必定關系。據《史記·孟軻荀卿列傳》,荀子五十歲以前重要活動于趙國,而趙所屬的三晉乃法家的發源地,有愛崇法家思惟的傳統,戰國法家代表人物慎到即趙國人。荀子長期生涯于此,不克不及不遭到法家思惟的影響。荀子“年五十始來游學于齊”,在齊湣王執政末期來到當時的學術文明中間齊國,在稷下學宮“三為祭酒”。當時稷下重要風行的是黃老道家思惟,《荀子》書中一些明顯遭到黃老思惟影響的作品能夠就完成于這一時期。暮年則退居蘭陵。蘭陵當時雖屬于楚國,但歷史上是魯國的封地,故荀子暮年又遭到魯文明和楚文明的影響。是以,荀子與歷史上年夜多數思惟家一樣,其思惟也經歷了一個構成、發展、完美的過程,其觀點前后紛歧致也是正常的。別的,《荀子》一書與《論語》《孟子》分歧,《論語》《孟子》為記言體,是對孔子、孟子生媒介行的記錄。《論語》是在孔子往世之后由其門生編訂,《孟子》是在孟子暮年由孟子師生配合編訂。而《荀子》則重要為議論體,各篇都是主題明確、內容相對完全的論文,這些文字顯然不是在一個時期集中完成的,而是寫作于分歧時期,有些開始包養故事甚至是作為單篇流傳的,荀子往世后由其門生彙集、編訂成書。是以,討論荀子的思惟就包養網比較應有一種歷史的目光,從動包養甜心網態的發展中提醒其思惟的軌跡,掌握荀子人道論的基礎主張和特質。而做到這一點,就要考訂《荀子》相關篇章的寫作年月。
關于《荀子》各篇的寫作年月,已有學者做過考證。(參見金谷治;里西;廖名春,第55-62頁)筆者擬將觸及人道包養網單次問題的篇章根據年月分為四組。此中,《富國》《榮辱》為一組,應完成于“年五十始來游學于齊”之前,其特點是提出情性-知性說,反應的是荀子後期的人道論主張。《禮論》《正名》《性惡》為一組,《王制》《非相》為另一組,兩組文獻應該都完成于五十歲游齊之后,但在內容上各有側重,《禮論》等篇提出性-偽說,《王制》《非相》則提出了情性-義/辨說,二者均屬于荀子中期的思惟。《修身》《解蔽》《不茍》為另一組,該組文字能夠不是完成于統一時期,而是時間跨度較長,但都是討論養心或治心問題,構成荀子人道論的主要內容。限于篇幅,本文重要討論《富國》《榮辱》的情性-知性說,其余三組文獻則另文討論。
一、情性、知性、仁性:先秦儒家視域中的人道
人有基礎的心理欲看,故曰“食色,性也”。但人又有更高的精力尋求,這是人分歧于禽獸之地點,而這也被看作是性。故所謂人道實際包括了生物性和品德性。這一特征便成為儒家人道論的重要討論內容。至于性善、性惡,不過是對于人道問題的一種簡單化的歸納綜合罷了。
作為儒學的創立者,孔子對人道的見解是:“性附近也,習相遠也。”(《論語·陽貨》)從孔子生涯的時代看,這里的“性”應該指心理欲看;而“習”指積習、習慣,也包含品德品質。人在後天的心理欲看上是年夜致雷同的,而后天的表現則相差很遠,既可以為正人,也可以為君子。這無疑是一個需求深刻探討的問題。從孔子的論述來看,積習、習慣的養成顯然與后天的修習、實踐也就是“習”親密有關,而作為修習、實踐的習又與學聯系在一路,故說“學而時習之”(同上)。需求說明的是,孔子的學不僅指獲取知識,更主要的是指學做人。“子曰:正人包養軟體食無求台灣包養網飽,居無求安,敏于事而慎于言,就有道而正焉,可謂好學也已。”(《論語·學而》)“哀公問:‘門生孰為好學?’孔子對曰:‘有顏回者好學,不遷怒,不貳過。不幸短壽逝世矣,今也則亡,未聞好學者也。’”(《論語·雍也》)這里的“學”顯然已超越普通認知的范圍,而是指塑造品德人格,發明品德主體。學離不開知,故孔子談學也談知,孔子的知并非普通地指認識外物,而是以“人事”為重要內容,包含“知人”“知十世”“知禮”“知樂”“知過”“知言”等,是一種倫感性認知。不過,學或知只是說明若何成為惡人、正人,而不克不及解釋為何要成為惡人、正人。“子曰:正人上達,君子下達。”(《論語·憲問》)其實這句話也可以懂得為:“上達者正人,下達者君子。”故人既可以向下墮掉,也可以向上晉陞,而在孔子那里,這種向上晉陞的氣力無疑就是仁了。“子曰:茍志于仁矣,無惡也。”(《論語·里仁》)“無惡”并不是說完整沒有過錯,而是說仁是一種向上的氣力,代表了人生的正確短期包養標的目的,一旦確立起仁,就可以遠離過錯了。也恰是在這種意義上,“子曰:唯仁者能大好人,能惡人”。(同上)可見,仁比智更最基礎,只要具有了仁才幹作出長短善惡的判斷。仁在孔子那里是內在的,“子曰:仁遠乎哉?我欲仁,斯仁至矣。”(《論語·述而》)這里的“至”,不是由外而至,而是由內而至,是由內而外的顯現。從這一點看,仁似乎也可以懂得為性。只不過孔子的仁還需求在后天的實踐中進一個步驟擴充、完美,需求經過知的補充,仁與知是聯系在一路的,故包養網評價稱“仁且智”。是以孔子所懂得的性實際包括了情性和德性,而德性又可分為知性和仁性。人在情性上是年夜致雷同的,但甜心寶貝包養網由于仁性、知性的實際表現、運用分歧,每個人的內在表現也就是習性又相差很遠。只不過孔子對仁、知與性(或心)的關系尚未作出明確說明,所謂情性、仁性、知性還只是蘊含在其思惟之中,是其剖析人道問題時一種潛在的維度和框架,代表了儒家人道論未來能夠具有的發展標的目的。(參見楊澤波,第1-12頁)
孔子之后,郭店竹簡《性自命出》提出“四海之內,其性一也。其專心各異,教使然也”。這里的“性”是天然人道,是情性,而“心”是貼心,是品德認貼心,而人分歧于禽獸的處所在于學,“牛生而長,雁生而伸,其性使然,人而學或使之也”。(李零,第136頁)故實際延續的是孔子的“性附近,習相遠”,但又心、性分立,將情(欲)包養網單次歸為性,將知(智)歸為心。竹簡下文又說“仁,性之方也,性或生之”(同上,第138頁),似乎認為仁也屬于性,但又不願定,故用一“或”字。可見竹簡實際也觸及情性、知性、仁性三個方面,但重要討論的是前兩者,并將其分別歸于性和心。孟子論性雖然以“性善”著稱,但實際也觸及情性和仁性兩個方面。“孟子曰:口之于味也,目之于色也,耳之于聲也,鼻之于臭也,四肢之于安佚也,性也,有命焉,正人不謂性也。仁之于父子包養網VIP也,義之于君臣也,禮之于賓主也,知之于賢者也,圣人之于天道也,命也,有性焉,正人不謂命也。”(《孟子·盡心下》)“口之于味也,目之于色也”屬于情性,“仁之于父子也,義之于君臣也”則屬于仁性(廣義的),故孟子所說的性實際包含了兩個方面,是一種雙重結構,既有生物性,也有品德性。只不過孟子一句“正人不謂性也”,將情性一筆帶過,而重要關注的是仁性,認為應將仁性看作是真正的性,并即心言性,提出了性善說。荀子論性與孟子有所分歧,重要關注的是情性與知性,一方面對孟子輕易放過的情性著力闡發,年夜書特書,并就其與社會次序的關系作深刻剖析和說明;另一方面又凸起知性,對人的品德認知才能作了考核。但就其所討論的性而言,同樣是一種雙重結構,並且二者之間具有一種實質的聯系。這在《富國》篇中已明確體現出來。
二、《富國》情性-知性說的提出
《富國》雖然不是專門討論人道問題,但實際已觸及情性、知性的問題:
萬物同宇而異體,無宜而有效為(于)人,數也。人倫并處,同求而異道,同欲而異知,生也。皆有可也,知愚同;所可異也,知愚分。埶同而知異,行私而無禍(患),縱欲而不窮,則民氣奮而不成說也。如是,則知者未得治也,知者未得治則功名未成也,功名未成則群眾未縣(懸)也,群眾未縣則君臣未立也。無君以制臣,無上以制下,全國害生縱欲。欲惡同物,欲多而物寡,寡則必爭矣。……離居不相待則窮,群而無分則爭;窮者患也,爭者禍也,救患除禍,則莫若明分使群矣。
萬物形體各異而同處宇宙之中,雖無必定之宜,卻可以為人所用,這是必定的。下文“同求”“同欲”顯然指情性而言,而“異道”“異知”則是知性運用的結果。“可”指人的判斷才能,其來自智而不是來自欲,《正名》就將可定義為心的效能。人人都有判斷的才能,但判斷的結果有對有錯,智愚由此得以區分。《修身》:“是是、非非謂之知,非是、長短謂之愚。”就是所以非判斷定義智愚的。故《富國》實際提出了以“欲”“求”所代表的情性,和以“可”“知”所代表的知性。“求”與“欲”出于後天的本然,故同;“可”與“知”取決于后天的運用,故異。但《富國》將二者都歸為性:“同求而異道,同欲而異知,生也。”“生”即性也。不過說“同求”“同欲”屬于性當然沒有問題,但若說“異道”“異知”也屬于性則會惹起異議。李滌生說:“此文‘生(性)也’,只指‘同求’、‘同欲’說,不包含‘異道’、‘異知’;否則,便不成通。”(李滌生,第196頁)但從荀子的論述來看,顯然是將“異道”“異知”也歸為性的。出現這種情況,能夠是因為“知”既指人生而具有的認知才能(能知),也可指認知才能的實際運用(所知),而荀子留意到現實中人的“可”與包養價格“知”相差很遠,但又沒作詳細剖析,一概籠統稱為性。后荀子提出“偽”概念,才對“包養網dcard能知”與“所知”做了區分,將前者歸為性,后者歸為偽,從理論上對“異知”的問題做了說明。《富國》沒有應用“偽”字,應是晚期的作品,其表述不夠準確便不難懂得。別的,戰國時期的思惟家往往不對後天天性和后天習性作嚴格的區分,因為前者需求遭到后者的影響,后者又樹立在前者之上。荀子能夠受此影響,不對能知和所知作出明確區分。但隨著后來“偽”概念的提出,將性嚴格限制在後天天性,而將后天的思慮、實踐活動歸為偽,從性-偽的角度對心性作出考核,從理論上對能知和所知等問題作出說明。這時“異知”便不克不及說是性,而只能是偽了。
“埶同而異知”一句,“埶同”是假設,是假設一個前禮義的原初狀態;“異知”是事實,是能知運用的客觀結果。埶,同“勢”,指成分、位置。假如在原處的狀態中人們成分、位置雷同,而客觀上人們的認識又相差很遠,愚者多,智者少,結果必定是愚者裹挾智者,而智者不得管理愚者,人們是以屈從欲看。由于“欲惡同物,欲多而物寡”,最終必定陷于爭奪混亂。而要擺脫混亂,最好的方式莫過于“明分使群”了。可見,荀子的人道論與禮法論實際是聯系在一路的。
從《富國》可知,荀子從探討人道之始,便關注到情性和知性兩個方面,并從二者的關系思慮文明次序的樹立。一方面人有飲食男女的基礎欲看,這是基礎雷同的;包養網比較另一方面人有“知”,能“可”,可以作長短判斷、價值選擇,但在實際運用中又有差別。由于欲看不成一味地放縱,客觀上也無法獲得完整的滿足,必須要遭到知性的節制,這就需求制訂禮義,將欲看把持在適度的范圍之內。是以,若何對待、處理情性與知性的關系,進而“明分使群”包養app,便成為荀子人道論的包養網ppt主題。
那么,《富國》是若何對待性的呢?能否已有性惡的觀念?這無疑是個復雜的問題。因為《富國》的性本來就包含了情性與知性兩方面,知性顯然不是惡的,相反卻是善的來源。所謂惡只能是對情性而言,用性惡簡單地歸納綜合荀子人道論,本來就是不夠周全的。就情性而言,能否是惡,也需求具體剖析。《富國》認為人都有欲看,如不加節制,“行私而無禍,縱欲而不窮”,必定墮入紛爭和混亂之中,“爭則亂,亂則窮矣”,這與《性惡》的思緒無疑又是分歧的。從這一點也可以說《富國》認為欲惡,或至多是惡的來源。不過值得留意的是“害生縱欲”一句,害生即害性。(參見楊柳橋,第224頁;蔣南華,第172頁)故在《富國》看來,縱欲不僅惹起爭奪,破壞人與人之間的內在關系,還會傷害到人的內在天性或心理。《正名》:“性傷謂之病。”與此同義。故《富國》的性與欲并不完整分歧,其性是一個規范性概念,而非描寫性概念,性雖然包含欲,但只要在必定范圍內,不傷害人之安康和心理的欲才可稱作是性。故荀子一方面批評它囂、魏牟的“縱情性”,另一方面又反對陳仲、史的“忍情性”,因為二者都會“傷性”。《富國》對性的這種懂得是有根據的,《左傳·昭公二十五年》記子年夜叔引子產之言:“氣為五味,發為五色,章為五聲。淫則昏包養網站亂,平易近掉其性。”“五味”“五色”包養網ppt“五聲”指天然感情、欲看,但“淫則昏亂”,一旦過度,反而掉往天性,不再是性了。子產為法家晚期代表,其思惟在三晉一帶多有流傳,其對人道的懂得能夠代表了當時人們較為廣泛的見解,之后又被諸子學者所接收。如《莊子·六合》:“且夫掉性有五:一曰五色亂目,使目不明;二曰五聲亂耳,使耳不聰;三曰五臭熏鼻,困惾中顙;四曰五味濁口,使口厲爽;五曰趣舍滑心,使性飛揚。此五者,皆生之害也。”又據《呂氏年齡·孟春紀·本生》,“圣人之于聲色味道也,利于性則取之,害于性則舍之,此全性之道也。世之貴富者,其于聲色味道也多惑者,晝夜求,幸而得之則遁焉。遁焉,性惡得不傷?”《呂氏年齡》雖成書較晚,但書中內容多取自諸家成說,故實際年月要更早。荀子的“害性”與其分歧,反應的應是當時人們對于性的一種懂得。
別的,荀子的知應該若何懂得?牟宗三將荀子歸為儒家智的系統,認為其知只要認知、思辨的效能,而沒有品德創造的才能。此說影響甚年夜,并由此引出第一個圣人或先王若何制作禮義的難題。其實《富國》對此有明確的說法:“知者為之分也。”在荀子那里,分乃禮的基礎,知者既然能“為之分”,故禮義乃起于知,人們憑借智能創造了禮義。雖然現實中只要少數人可以明分、制禮,但知作為一種才能是人人都具有的。既然知的一個主要效能是“明分”,它顯然具有品德效能,是禮義得以產生的根據,而不僅僅是一種認識才能。不過荀子的知不克不及憑空創造,它起首要認知,在已知的基礎上“知通統類”發布新知,那么最後的先王是若何明分、制禮呢?《富國》對此沒有給出說明,這一問題是在以后的討論中才逐漸得以明確的。
《富國》為荀子“年五十始來游學于齊”前的作品,這從其對錢幣的稱呼上就包養管道可以反應出來。戰國早期齊國重要暢通的是刀幣,有節墨刀、齊年夜刀、齊明刀等。齊襄王返都臨淄后,受秦國的影響,又鑄行圜錢,構成刀幣和圜錢并行暢通的軌制。楚國暢通的是蟻鼻錢,秦國為圜錢,韓、魏為布幣。燕、趙則是刀布并行暢通的地區,考古出土的趙國的戰國窖躲錢幣中,刀幣及布幣年夜約各占一半。《富國》與上面要討論的《榮辱》篇都稱錢幣為刀布,如“厚刀布之斂以奪之財”(《富國》)、“余刀布”(《榮辱》)等,說包養管道明兩篇文字是完成于一個應用刀幣和布幣的國家,這個國家只能夠是燕國或趙國,屬于荀子後期的作品。別的,從荀子對征出工商稅的態度也可以對《富國》的年月作出判斷。《富國》稱“輕郊野之稅,平關市之征”,主張要征工商稅。《王制》則說“郊野什一,關市幾而不征,山林澤梁,以時禁發而不稅”,明確反對征出工商稅,對山林澤梁也不稅,只征收單一的農業稅。出現這種差別,應該是因為《富國》是荀子在趙國時的作品,遭到法家思惟的影響,而法家主張對工商征以重稅。如商鞅稱“重關市之賦,則農惡商,商有疑惰之心。農惡商,商疑惰,則草必墾矣”(《商君書·墾令》)。荀子雖對此有所保存,提出要“平”,不成太重,但并不主張廢除工商稅。《王制》則是荀子“游學于齊”時的作品,而齊國有重視工商的傳統,主張對工商輕稅甚至不稅,這在《管子》多有反應,如“澤梁時縱,關譏而不征,市書而不賦”。(《管子·霸形》)“乃輕稅,弛關市之征,為賦祿之制”(《年夜匡》),“三會諸侯,令曰:‘田租百取五,市賦百取二,關賦百取一。’”(《幼官》)孟子曾游于齊國,也主張“關市譏而不征,澤梁無禁”(《孟子·梁惠王下》)。荀子能夠受此影響,故對工商稅態度上前后有所改變。
三、《榮辱》對情性-知性說的探討
《富國》的宗旨不在于人道論,而《榮辱》則對人道問題有較為集中的討論。《榮辱》與《富國》同為荀子後期的作品,除了錢幣的稱呼外,還可以提出一個證據:二者的觀點多有附近之處,如主張“人之生固君子”,倡導師法之教等等,但《榮辱》與《性惡》一個主要的分歧是不見應用“偽”字。偽是荀子討論人道問題時獨創的概念,《榮辱》既然討論人道卻不見應用,說明此時偽的概念尚沒無形成,其年月要晚于已應用偽的《禮論》《正名》《性惡》等篇。《禮論》等篇為sd包養荀子中期的作品,而《榮辱》則應該完成于荀子的後期。《榮辱》稱:
材性知能,正人君子一也。好榮惡辱,好利惡害,是正人君子之所同也,若其所以求之之道則異矣。君子也者,疾為誕而欲人之信己也,疾為詐而欲人之親己也,禽獸之行而欲人之善己也。……君子莫不延頸舉踵而愿曰:“知慮材性,固有以賢人矣。”夫不知其與己無以異也。則包養dcard正人注錯之當,而君子注錯之過也。故孰察君子之知能,足以知其有余,可以為正人之所為也。譬之越人安越,楚人安楚,正人安雅,長短知能材性然也,是注錯習俗之節異也。
“材性知能”即知性,“好榮惡辱,好利惡害”可歸于情性,故《榮辱》與《富國》一樣,也是從情性和知性來懂得人道的。正如japan(日本)學者島一所說:“荀子認為人的天性有兩重屬性。其一稱之為‘情性’,生而有之,‘不事天然’,肆意聽任之則導致社會混亂。其二則被稱為‘知慮材性’、‘知能材性’、‘可以知之質,可以能之具’,是朝向既定目標的、人的主體性的、能夠認識實踐的才能。換言之,荀子的天性論本質上具有二重結構。而后者的‘性’乃是人認識、體認社會規范以及努力于學問的條件條件”。(島一)這種二重結構可以說是荀子人道論的基礎特征。當然,對于人道的懂得和表述,《榮辱》與《富國》也有分歧之處,最為明顯的是《富國》稱“異知”,而《榮辱》則說“材性知能,正人君子一也”,一個強調“異”,一個強調“一”。但這只是側重的分歧,而非實質的分歧,若細加斟酌,二者又是可以調和的。因為正人、君子自己就是“異”而非“一”,若說“正人君子一也”,只能是就“能知”而不是“所知”而言;若指所知,他們實際仍然是“異”。后《性惡》稱“有圣人之知者,有士正人之知者,有君子之知者,有夫子之知者”。這說明荀子此時已經意識到,雖然現實中人們的認識程度相差很遠,但又具有雷同的認知才能,前者是“異”,后者是“一”。以前稱台灣包養網“異知”為性能夠并禁絕確,並且會使君子誤以為正人“知慮材性,固有以賢人矣”,而“不知其與己無以異也”,這顯然晦氣于激發人們的品德自覺。是以,在知性的問題上,應該強調的是能知的“一”,而不是所知的“異”,故荀子專門提出“材性知能”以表現之。材,“本始材樸”(《禮論》)之意,有時也寫作“才”,《修身》即作“才性”。“材性”以“材”加以修訂,表現是一種後天的天性,而與后天的習性有別。“知能”加一“能”字,說明知只是一種才能,而不是才能的實際運用。在“材性知能”上,“正人君子一也”,至于后來的表現有正人君子之異,則是因為“所以求之之道則異矣”。這樣荀子就從《富國》的“異知”“異道”轉變為《榮辱》的“知一”“道異”,在人道理論上無疑是一種完美。不過,《榮辱》的“材性知能”雖然說明了正人君子能知上的“一”,卻沒有或無法解釋其所知的“異”,而現實中人與人的差別不僅在能知,更在所知,故又提出“注錯習俗”,試圖從風俗習慣來說明人們之間的差別。但注錯習俗之所以會產生分歧的影響,某種水平上還是由于人們對其有分歧的認識、選擇和懂得。這樣,在說明現實中人們的差別時,《榮辱》便要將能知的材性知能與屬于所知的注錯習俗聯系在一路,而沒有對二者的關系和性質作明確辨析,好比上面這段文字:
常人有所一同:饑而欲食,冷而欲熱,勞而包養女人欲息,好利而惡害,是人之所生而有也,是無待而然者也,是禹、桀之所同也。目剖白黑美惡,耳辨音聲清濁,口辨酸咸甘苦,鼻辨芳香腥臊,骨體膚理辨冷暑疾養,是又人之所生而有也,是無待而然者也,是禹、桀之所同也。可以為堯、禹,可以為桀、跖,可以為工匠,可以為農賈,在勢注錯習俗之所積耳,是又人之所生而有也,是無待而然者也,是禹、桀之所同也。
後面既言正人君子知性“一”,情性“同”,這里的“一同”也應該包含知性和情性而言。不過說“饑而欲食”之情性是“是人之所生而有也,是無待而然者也,是禹、桀之所同也”,當然沒有問題,但若說表現知性活動的“勢注錯習俗之所積耳”也是“生而有”、“無待而然”,則顯然會惹起爭議。故王先謙認為上文最后三句為衍文,當刪往。(參見王先謙,第39頁)此說被學者廣泛接收,幾成定論。但近年馮耀明提出異議,認為“此真可謂對荀學懂得的一年夜錯誤”。其來由是“此段恰是用以說明人之天性中有致善成積之能,是後天而內具者”,而“在勢注錯習俗之所積”中的“勢(注:亦作埶)”當“是‘執’字之誤抄。所謂‘在執注錯習俗之所積’,即以‘注錯習俗之所積’之‘積’之結果來自‘執取’之能,亦即由意志抉擇而付諸實踐之能動性。此才能即《成相》篇所謂‘正人執之心如結’之定于壹的決意之能。這種才能當然是‘人所生而有’的,是‘無待而然’的,也是‘禹桀之所同’的。”(馮耀明)“埶”與“執”在先秦文獻中常有“形近混用”的情況,而《榮辱》既然承認“材性知能,正人君子一也”,那么此段的“常人有所一同”亦應包含之,具體講就文中的“勢”,指“執取”之能。假如刪往了上文最后三句,“一同”的“一”就失,沒有了回應。從這一點看,馮說無疑是有必定事理的。但“在執注錯習俗之所積”一句,不僅提到“執”,也說到“積”,甚至落實在“所積”上。說“執”是“後天而內具者”當然可以成立,但“積”顯然是后天構成的,籠統說“人之所生而有也”顯然禁絕確。更主要的是,如鄧小虎所指出的,荀子可以承認致善成積的才能是“人所生而有”的,但不會認為是“無待而然”的。(參見同上)此正說明情性與知性的分歧,情性是“不成學、不成事”,“無待而然者也”,但知性則是“可學而能、可事而成”,必須“有待”而成。荀子在寫作《榮辱》時能夠對此還沒有細致辨析,表述不嚴謹,后荀子提出“偽”概念,并對偽做了“心慮而能為之動”和“慮積焉、能習焉而后成”(《正名》)的規定,包含了能知與所知兩個方面,將二者統一到偽的概念之中,這時才對知性的性質和感化作出了理論化的說明。故對于上文最后三句,無須將其當作衍文處理。假如認為荀子當時對人道問題還處于摸索之中,個別表述不盡恰當,這樣或許更合適實際。
綜上所論,《榮辱》繼《富國》之后,從知性與情性兩個方面對人道做了進一個步驟探討,與《富國》一樣持一種二重結構的人道論,但在一些具體問題上又有所深化和修改。就知性而言,《榮辱》修改了《富國》以“異知”為性的見解,認為“材性知能,正人君子一也”,較之后者顯然更為公道。《榮辱》還對材性知能的特點做了說明,認為其具有在分歧事物之間作出長短善惡的判斷、選擇的才能,可以在“先王之道”與“桀、跖之道”之間作出判斷和選擇。“但是人力為此而寡為彼,何也?曰:陋也。”(《榮辱》)假如人們見識不廣,孤陋寡聞,便會以非為是,以惡為善。這說明材性知能分歧于知己良能,只要在經驗認知的基礎上才幹發揮感化。假如認識上存在著“陋”,材性知能同樣無法發揮感化。“陋也者,全國之公患也,人之年夜殃、年夜害也。”(同上)
就情性而言,《富國》雖然認為欲可以導致惡,但其性是一規范性概念,而非描寫性概念,故尚沒有性惡的觀念,相反提出“縱欲害生(性)”。《榮辱》在此問題上則較為復雜,一方面稱“人之生固君子,無師無法則唯利之見耳。人之生固君子,又以遇亂世,得亂俗,是以小重小也,以亂得亂也”(同上)。“人之生”的“生”字或懂得為誕生,或訓為性,若是后者,則其性顯然已是描寫性概念,指情欲的活動,對性的評價也是負面的,故一包養站長些學者往往由此認為《榮辱》已有了性惡的觀念。不過從另一方面看,《榮辱》的“情”和“性”還是有必定差別的,荀子說:
人之情,食欲有芻豢,衣欲有文繡,行欲有輿馬,又欲夫余財蓄積之富也。但是窮年累世不知缺乏,是人之情也。古人之生也,方知蓄雞狗豬彘,又蓄牛羊,但是食不敢有酒肉;余刀布,有囷窌,但是衣不敢有絲帛;約者有筐篋之躲,但是行不敢有輿馬。是何也?非不欲也,幾(豈)不長慮顧后而恐無以繼之故也。于是又節用御欲,收斂蓄躲以繼之也,是于己長慮顧后,幾不甚善矣哉!
“人之情”指感情欲看,其“窮年累世不滿足”;“人之生”即人之性,它雖然也以實現、滿足欲看為目標,但理解“節用御欲”,具有“長慮顧后”的特點。此性應是知性,可以節制情性,故《榮辱》中兩處“人之生”內涵并紛歧致。從文義上看,“人之生固君子”的“生”生怕還應懂得為誕生,強調的是生而這般的意思,人生而所具的各種情欲,使其表現得像個君子。由于后來荀子提出性惡,實際是以情(欲)言性,不再視性為規范性概念長期包養,而只是對情欲活動的描寫,《榮辱》雖然還沒有走包養一個月到這一個步驟,但顯然已有向這方面發展的趨向了,故在荀子人道思惟的發展中具有主要位置。至于另一處的“人之生(性)”無疑才是荀子所懂得的人道,它顯然不是惡的,相反荀子稱其“幾(豈)不甚善矣哉”,這說明由于荀子以情性、知性懂得人道,情性中的欲雖然會導致惡,是惡的本源,但由于其性是一個規范性概念,性與欲并不完整分歧,所以一開始并沒有效惡來歸納綜合性,只是后來性與情(包養條件欲)合一,才提出了性惡。至于知性則與惡無關,而毋寧是善的來源。由于荀子的人道是一種雙重結構,顯然就不克不及簡單地用善或惡來歸納綜合。假如必定要歸納綜合的話,也只能說情性可惡,知性可善。別的,荀子在其晚期作品中將情性、知性都稱為性,這樣也會形成不用要的誤解:究竟何者才是其所說的人道?《富國》的“害生”應是指規范性的情性,而《榮辱》的“人之性”則是指知性。后來荀子能夠意識到這種牴觸,故用性來指情性,而用偽或心指知性及其活動。《富國》《榮辱》都是荀子晚期的作品,既用了“異知,性也”“材性知能”來表現知性,又用“欲”“人之情”表現情性,有時又直接稱“人之性”,實際則是指知性,在概念的應用上是比較復雜、不夠分歧的,這也是其思惟不夠成熟的反應。
此外,《富國》《榮辱》雖然都提到“心”,但還不是嚴格的哲學概念。《富國》說到“行私而無禍,縱欲而不窮,則民氣奮而不成說也”、“嚴刑罰以戒其心”,《榮辱》也提到“人無師無法,則其心正其口腹也”,這里的心都是經驗心,實際指感情欲看。稍顯特別的是《富國》的“高低同心專心,三軍同力”,此心有興趣志之意。《儒效》也提到“莫不變心易慮以化順之”,此心指思慮,但都不是作為哲學概包養違法念應用。這與后來荀子將其作為一個主要哲學概念的情況年夜為分歧。以往學者談到荀子人道論時往往稱其是“對心言性”或“以心治性”(參見唐君毅,第31-37頁;王楷),其實荀子的這一思惟也是在摸索中慢慢構成的,在其晚期作品中間、性對舉尚沒有出現,其所應用的重要是“材性知能”“情性”這樣的概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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標題注釋:本文為中國國民年夜學明德學者支撐計劃“新出土文獻與晚期儒學”(編號10XNJ028)的後期結果。
責任編輯:柳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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